“美”是一个需要自觉审视的观念。应该传承历史上中外文化经典的理念,体现一种精神性和神圣性。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应该具备本民族文化的特色,又回应着人类文明的普遍要求。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应该有助于人们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有意义、有价值、有情趣的人生。我们的大学和人文学者,应该自觉引领这个时代的审美风气和精神追求。
美无处不在。在追寻和创造美的过程中,人们从未放弃对美学问题的持续思索。而今,身处文化多元的时代,审美方式频繁新变,美的领域不断拓展,美的标准日趋多样,更是需要停下来问一问,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美”?美的万千气象之下有何不变的本质?美育能给予一个民族怎样的精神提升和启示意义?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激发美的活力,又如何看待美学的未来?对此我们将陆续推出理论文章,关注“美”这一话题,也欢迎广大读者参与讨论。
今天多数国家面临着一种危机和隐患:物质的、技术的、功利的追求在社会生活中占据了压倒一切的统治地位,精神的活动和精神的追求则被忽视。
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可以让人懂得什么是爱,懂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懂得一个真正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
一种健康的审美活动,不能停留在单纯娱乐或装饰的功能上,还要有一个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发展完满人性的功能。
“万物之生意最可观。”这种对天地万物的喜欢,包含着对具有精神性、神圣性的美的欣赏。这些思想财富,既是属于本民族的,又是全人类的,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
在我们这个时代,“美”又成为一个需要自觉审视的观念。我想,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应该传承历史上中外文化经典的理念,体现一种精神性和神圣性。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应该具备本民族文化的特色,又回应着人类文明的普遍要求。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应该有助于人们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有意义、有价值、有情趣的人生。我们的大学和人文学者,应该自觉引领这个时代的审美风气和精神追求。
美关乎人的精神生活,美引导人去追求崇高价值
我们对于美的认识,跟现代社会的现实要求有关。200多年前,哲学大师黑格尔在海德堡大学开始他的哲学史讲演时,曾经对当时轻视精神生活的社会风气感慨万分。他说,“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黑格尔所描述的19世纪初期的社会风气,在人类进入21世纪的时候,不仅没有因为生产力的发达而改变,反而显得更为严重了。多数国家面临着一种危机和隐患:物质的、技术的、功利的追求在社会生活中占据了压倒一切的统治地位,精神的活动和精神的追求则被忽视,被冷淡,被挤压被驱赶。从物质的、技术的、功利的统治下拯救精神,成了这个时代的迫切要求和呼声。
美关乎精神活和人生意义。冯友兰先生经常说,中国哲学中最有价值的是关于人生境界的学说。世界是同样的世界,但每个人的人生意义和人生价值并不相同,这种不同的人生意义和人生价值,构成了每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国人称之为“境界”。这种精神境界,就人的心理状态来说又可称之为“胸襟”,表现出来的举止态度,就称之为“气象”。人生境界有高有低,一个拥有较高的人生境界的人,他的关怀层面比较大,视野和心胸都比较开阔,会呈现出一种“光风霁月”的气象。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可以让人懂得什么是爱,懂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懂得一个真正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一种健康的审美活动,不能停留在单纯娱乐或装饰的功能上,还要有一个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发展完满人性的功能。一所大学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引导学生,同时也引导整个社会,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这种精神追求,使我们的人生有意义。
这几年,我一直提倡对大中院校学生加强人文、艺术经典的教育。人文、艺术经典可以引导青少年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去追求更高、更深、更远的东西。快餐文化、流行艺术起不到这种作用。俄罗斯电影大师塔可夫斯基说,他小时候,母亲要他读《战争与和平》,并且告诉他哪些段落如何写得好,这样,《战争与和平》就成为他的艺术品位和艺术深度的标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阅读垃圾,它们给我以强烈的嫌恶感”。塔可夫斯基成为电影大师,同他从小就受到的这种文化熏陶是分不开的。反过来,一个人如果总是读三四流的作品,就会被那些作品框住自己的情趣、格调、眼光、追求等等也会慢慢降低。如果我们的青少年从小都是接触文化垃圾那他就很难再接受经典。
北京大学张世英先生讲哲学和美学,认为美和美感涉及一种神圣性,或者说人生的崇高价值。美应该指向一种高远的精神境界,指向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一种与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历史上许多大科学家、大哲学家、大艺术家都始终坚持在现实生活中寻找人生的终极价值,他们认为这就是人生的神圣性,美的神圣性。贝多芬的《欢乐颂》是心灵的彻悟,是超越生命本体的欢乐。它启示我们在经历了命运的磨难之后,抬起眼睛,朝向天空,歌颂生命,放下心灵的负担,了解我们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意义。爱因斯坦的讲演和文章,总是使人感到有一种来自宇宙深处的神圣性,有如巴赫的管风琴系列作品发出的雄伟声音。一个有着高远精神追求的人,必然有一种超越的信念,必然相信世界上有一种超越性的存在、一种神圣的价值存在。他们追求人生的这种神圣的价值,并且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分享这种神圣性。正是这种信念和追求,使他们生发出无限的生命力、创造力,生发出对宇宙人生无限的爱。
发掘传统中的思想智慧,重视中国文化对美的贡献
上世纪20年代,宗白华先生在从德国写给国内朋友的信上说,自己到了欧洲,更加认识到中国文化的独特价值。他说,“我以为中国将来的文化决不是把欧美文化搬了来就成功。中国旧文化中实在有伟大优美的,万不可消灭。”上个世纪的这段话至今仍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我举一个例子。当今世界,人与自然的分裂越来越严重。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功利目标和物质享受,利用高科技无限度地向自然榨取资源。面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国际学界出现了生态伦理学和生态哲学的研究分支,其核心思想就是要超越“人类中心主义”这一西方传统观念,树立“生态整体主义”的新观念。他们的讨论大多基于对各个物种的权利关系进行理性思辨,而中国古代的思想对于生态的认识实则可以提供一个新角度。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不仅要爱亲人、爱一般人,而且要由爱人推广到爱万物。因为人与万物一体,都属于一个大生命世界,属于一个值得敬畏的、带有神圣性的“天地”。这种对于天地万物的爱,不仅是基于伦理道德的观念,也包含着对于具有精神性、神圣性的美的欣赏。中国古代的思想家、艺术家们大多认为,天地万物都包含有活泼泼的生命和生意,这种生命和生意是最值得观赏的。人们在这种观中,体验到人与万物一体的境界,从而得到极大的精神愉悦。程颢说:“万物之生意最可观。”宋明理学家都喜欢观“万物之生意”。中国画家从来不画死鱼、死鸟,中国画家画的花、鸟、虫鱼,都是活泼泼的,是生意盎然的意象世界,是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生命世界,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生态意识。这些宝贵的古代思想,既是属于我们本民族的,又是全人类的: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体现了可以被全人类普遍接受和赞赏的价值观念。
当然,在当代中国追求这种具有精神性、神圣性的美,需要一大批具有文化责任感的艺术家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积累,汲取现实生活的养分,创作出反映这个时代特色的优秀作品,引领时代的审美风气。